一次没有报道的新闻
一次没有报道的新闻在2005年之前,冬季正是农林特产税征收的繁忙日子。
做为一名地方新闻工作者,服务党和政府的活动毫无疑问是第一职责,然而,在我的记者生涯里,却破天荒的放弃了一次关于特产税征收的报道。
那是2000年冬季的一天早上,县税警大队的大队长给我打电话说,他们去王显乡征收拖欠的农林特产税,想请我现场采访报道征收力度。
九十年代中后期,做为既无矿产,又无企业,税源紧缺的山西省万荣县,税收基本上都来自于农业。政府为了培植税源,一方面积极引导农民栽植苹果树,让农民靠苹果致富,一方面在果树栽上两年之后,就逐年递增征收农林特产税。但是,由于管理水平不一,一部分农民三两年生的苹果树的收入,难以足额缴税,拖欠特产税问题十分严重,也有少数的果农也人为的拒绝纳税,政府不得不予以强行征收。王显乡是全县发展苹果最早,也是拖欠特产税做多的乡镇之一。这年冬,县地税局和县公安局联合组成的税警大队终于兴师动众的在王显乡“开刀”了。
我清楚的记得,我坐着税警大队长的警车来到该乡一个村的时候,舞台下已经放满了电视机、洗衣机、摩托车、三轮车,甚至还有木柜、木箱等家具。这些都是从欠税户家里拉来的。看到这些,我原本平静的心陡然沉重了起来。警车拉着我来到了村子东南边的一户人家,税警队正在执行这户拖欠户。这家的院子里堆满了红艳艳的苹果,院子的北面是盖成半拉架子的北房,看得出工程尚未结束。这家有四口人,中年夫妻和他们一个低智商的,尚未结婚的儿子,再就是一位年过八十的老父亲。地税局一位副局长当众宣布了执行令,称这家欠两年的特产税7800元。宣读完执行令之后,税警队的队员就开始用带来的大袋子往大门外的大车上装苹果。那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嚎啕大哭着,柱着拐杖,踉踉跄跄的跌着步子过来想保护他的苹果,结果被几个税警架起来按到椅子上。五十多岁的主妇只是一直在擦着眼泪,呜呜的哭着。他男人坐在台阶上低着头,一声也不吭。毫无疑问,这夫妻俩都是老实巴交的人。直到苹果装完了,税警放开了老人。就在装满苹果的卡车正要发动时,老人忽然扑了过来躺倒在车轮下面边哭边说,你们能给我留一些吗?我孙子是个憨憨,说不下媳妇,从陕西给引来一个跛子女娃,我们就是把房子盖好了给娃结婚,欠的税明年再还呀!老人寻死觅活地闹了半天,还是被拉起来送进了院子里。
村子的西北角,有一个欠税户,税警队从这家推出来了一辆有五成新旧的三轮车。税警刚把三轮车推出来,一个脸色憔悴,没有血色,枯瘦如柴,腰弓得头都快跟膝盖差不多的中年男子,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骂着要去撵车。很快这个病男子被老婆和邻居劝慰着搀扶着转过了身子。我一问才知道,这位男子是结核病,已经做过两次手术了,恐怕生命就有走到头了。家里因为给他看病,债台高筑,哪有钱缴税啊!
来这家的时候,税警队长没有来。我回到舞台下的广场后,给他说了这件事。随之我说,你们还是先放过这家吧,要不我怕会出人命的,这个病人说不定会马上给气死了。税警队长听从了我的建议,叫来了税务局的副局长,让他安排人给这家的三轮车送来了回去。目睹三个税警去送车了,我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。
回来之后,我真的没有心情来写这次征收特产税的正面新闻。按说,地税局叫记者去的目的,就是要宣传他们征税的力度,为全县此项工作助力,但是现实让我很是无奈和作难。想来想去,晚上我给税警队长打了一个电话说,这期报纸版面紧张,不能给你们安排这个稿子了。税警队笑了一声说:……,明白了,啥都不说了,你是一个好人。
这次现场采访和报道,就这样“胎死腹中”了。
2005年,国家取消了《农业税征收办法》。延续2600多年的种地纳粮模式,终结了它的使命。自然,农林特产税也到此为止了。如今,种地还领补贴。这些,都归功于新时代国家的富强和党的好政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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